第38章_血色黄浦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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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8章

  昨日下午才裹好,伤口压根就没愈合,这么突然就要拆了绷带……方振皓尴尬地顿了一下,手已经不由自主的握住了他的,却摇头拒绝,“不行,伤口太深,小心伤风感染。”

  他说着,目光带着诧异和拒绝。

  邵瑞泽目光藏在阴影里,不可分辨,“听我的,拆了,马上。”

  方振皓蓦地将他右手握紧,似有一丝恼火,“这么深的伤口,说不定会留疤,拆了做什么?破伤风是会要人命的!你以为你有几条?!”

  邵瑞泽嘴角扯了扯,避开他尖锐目光,“明天去市政会议厅,裹着绷带怎么遮掩?你想让人以此为理由对学生动手?”

  方振皓顿时语塞,五指紧扣,掌心汗出。

  他沉默,眼神小心翼翼,与邵瑞泽目光相触。而他则是轻轻点头,似是宽慰。

  沉默良久,他终于开口,“为什么。”

  “我不是你想的那样,是以残暴为乐的军阀。”邵瑞泽笑笑,“和你一样,我也有过学生时代。”

  长久的沉默,只听墙壁上挂钟滴答作响,走过一分一秒。

  邵瑞泽动了动被他握紧的右手,以此示意。方振皓吸了口气,终于开始为他拆除绷带。白色绷带缓缓松脱,一层一层揭起,直到手背,最后一圈却已经被血迹黏上手背。虽不是自己受伤,方振皓却知道,伤口还未愈合,皮肉没有长好,稍稍一扯绷带,必是无比的疼痛。

  尽管已是小心翼翼,等到全部拆完,那人却是蹙起眉心,抿嘴看向别处。

  “很疼?”

  “还好。”

  方振皓沉默点头,指尖极轻,从伤口上掠过,最后取了胶布,贴上伤口。

  邵瑞泽叹口气,不着痕迹抽回手,瞟了一眼微笑,“这样就好,贴了胶布,再戴了手套,就没人看得见。”

  静了一刻,方振皓缓缓说,“会议完了就早早回来,我得给你重新包扎。”

  邵瑞泽默默听了,心中暖意漾开,笑了一笑,“我知道。”

  他又叮嘱了一句,“早去早回,你今日又不用上班,眼下租界外的地方乱的很,小心。”

  天光大亮,旭日东升。

  公馆外守卫森严,邵瑞泽就在重重警卫护送下出了公馆大门,方振皓倚门目送他携许珩上车,看着黑色座驾绝尘而去。邵瑞泽扭头从后视镜里一扫,微微一笑,回身仰靠椅背,心境陡然转暗,眉宇间隐隐透出杀气。

  那人并不知道,袭击公馆的“爱国学生”被当场抓住了几个,警察局连夜审问,却一口咬定无人指使,经查也确实是学生身份。半夜接到报告,如此内容令他大为光火,明知道背后另有主谋,却毫无凭据。

  万一消息泄露,在这敏感关头上,学生被逮捕马上就能掀起轩然□,他又要被重重扣上镇压爱国学生的罪名。

  真是麻烦,他想着摇头自嘲一笑,随即闭眼假寐。

  方振皓喂了兔子,看它在草地上奔跑撒欢儿,好像已经忘了昨晚的事情。

  李太将外套皮包拿过来,帮他穿好,“方先生出门也要早早回来,这世道真是乱透了。”

  一路直向医院,租界内到处是来往巡逻的警察,拿着警棍盘问来往行人。街上还残留着军警为躯散人群而设的路障,都已烧得面目全非。过路行人也是小心翼翼,生怕再遇到什么事情,途径几所学校的时候,看到学生浩浩荡荡涌出,神情激愤,排成长队走上街头,大喊着“爱国无罪”的口号,都往一个方向而去。

  随口问了一名学生,他激昂答道市长与行营主任在市政会议厅会见学生代表,消息如火星溅上油蓬布,一夜间传遍每个学校,他们是为了去给代表呐喊助威。说罢就急急忙忙追上同伴,汇入人流。

  方振皓站在汹涌人流中,脸上不禁露出几分忧色。仅仅昨天下午,他就已经亲身经历那种狂暴失控的场面,更能想象其他地方未能经历的那群情暴乱的怒潮。面对群情激奋的学生和民众,他又怎么能做到周旋两全?

  边走边回想邵瑞泽说过的话,蓦地明白过来,不管那些“学生”是受谁指使,但嫁祸目的很明显,正是为了激怒邵瑞泽,盛怒之下令他做出镇压学生的举动,将群情激愤的矛头转到他身上。如果再横生事端,恐怕就有更大的血雨腥风。

  一连串的思虑逼得方振皓背脊不住发冷,在这样的风口浪尖,这样出乎意料的手段,实在是毒辣之至,让人发寒。

  方振皓不禁抬头望向人流涌去的方向——市政厅,他会见学生代表的地方。

  在圣心医院的值班的病房巡查了一圈,想起邵瑞泽手上的伤口还需要打破伤风针剂,于是匆去药房取了药剂和针管。返家途中,又去了一趟小诊所。

  令人诧异的是,身为学生组织成员沈雨却没有去市政厅,他在小诊所刚刚瞧过两个病人,就看到她推门而入。被方振皓问道,信心十足说: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任务,小惠和培云他们去了市政厅,我来看看东西,拿些稿子。我们的报纸一定要复刊,传播更多的思想!”

  说罢又对方振皓鞠躬,转身跑入小储藏室。

  他也没心情和她说话,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神不宁,异常的焦灼,好像有什么不好事情会即将发生,将心里乱麻麻搅成一团。

  临近中午时分,送走沈雨,他刚打算折回家,不料又拥进来五六个个病人,拖了两个小时还多。方振皓捡了个空闲拨了电话过去,公馆那边的李太回答说邵瑞泽还没回来,只是副官来过电话,说是军座发了话,吩咐公馆内外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。

  李太还说,特别要求,叫他快快回到公馆,不要在外闲逛,以免不测。

  初春阳光温暖和煦,微微清风拂面,泡桐树树枝上垂下紫色花朵,正随风摇曳,刚仿佛暴风雨暂时退去的海面,异常的安静,显出些许静谧。却不知看似平静的水面,下还隐藏着怎样的危机,而后是否会掀起更大的风浪。

  隐隐焦灼中,方振皓回了公馆,带着警察守在公馆前的军警队长将他殷情迎进去,又拉上洋铁门,依着原样站好。李太见方振皓回来,松了口气,“阿弥陀佛,一上午,总算回来了。”

  她接过外套皮包,紧张兮兮说道:“刚才还有几个贼头贼脑的人来门前打转,叫那郑队长打跑了。我在家里真是担心你,小伙子白白净净,像个大户人家的少爷,出去遇上什么绑票的坏人,可了不得。”

  方振皓不由朝外看了一眼,“又来人了?”

  “可不,这帮小兔崽子,得了便宜还卖乖!要我是邵先生,绝不这么客气!”

  他听着苦笑了笑。

  邵瑞泽也一定头疼这些学生,恨不得统统扔进监狱眼不见心不烦,他的脾气已经见识过,想这么做也一定能做到,面对学生却还要小心翼翼的哄着安抚着,真是有足够的耐心。

  整整一下午,他捧着本书,膝上抱了兔子,坐在廊下翻阅。兔子懒洋洋的缩在他膝上,蜷成一团像只圆圆的白毛球,睡得很是香甜。方振皓一手拿了书,一手拍着兔子,心里无奈笑,他还真没见过这么粘人的兔子,像是猫狗一般。目光折回书页上,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

  这时才隐隐明白,上海这潭水实在太深,多少人都搅在其中,位高权重也不是什么好事,人前风光,人后却是小心翼翼。一般人家操心衣食住行,只要乱世里安定温饱就已足矣,上位者虽不用担忧吃喝住行,政局混乱,各方利弊,牵一发动全身,活得更是不易。

  想起那人脸上的伤痕,不知为何,又回想起他的话。

 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,是以残暴为乐的军阀。他微笑看他,又说,和你一样,我也有过学生时代。”

  他也是在保护着学生吧……

  自己什么都不了解,就横加指责,口不择言,专门去挑别人伤疤……想着想着,几乎已被忽略的一丝罪疚忽被惊醒,盘旋在心头。

  院里阳光明媚,花海灿若云霞,三四月交替的暮春时节,正是花红柳绿,气息醉人。

  满目的春光绚烂夺人,外间却已是黑云压城、山雨欲来。

  天色暗了下来,饭厅里摆好了晚饭,巨大的餐桌旁,方振皓独自一人端坐,显得格外冷清。他对了餐桌上丰盛菜肴,觉得没什么胃口,只吃了几口就搁下筷子。

  兔子在他脚下来回乱窜,揪他的裤脚,来来回回几趟方振皓就觉得不耐烦,一把捞了它在桌上。

  “恐怕现在里里外外,就数你过得舒服。”

  兔子睁着圆溜溜的红眼睛,用小爪捧了胡萝卜块,摇晃着长耳朵,津津有味的啃着萝卜,丝毫不理会他。

  早知就是这样待遇。方振皓也不生气,看了那兔子趴在桌上吃东西,唇角浮上一丝盈盈笑意,偶尔转头看到窗外渐浓的暮色,心中又开始无端担忧。

  一片寂静里,突然有了动静,似是洋铁门嘎吱打开,士兵跑步敬礼的声音里,又一声拖长的刹车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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