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2章_血色黄浦江
笔趣阁 > 血色黄浦江 > 第172章
字体:      护眼 关灯

第172章

  可那终究是在他生命里刻下深深痕迹的人,从幼年开始就并肩而立的兄长,也许从此就这么一下,便再没有了。

  邵瑞泽转眸看他,唇角略牵,分明是笑着却让人看得心里不安。

  这样的目光,愈是叫方振皓心中酸地难受。

  “少帅信里说他留下手书,将东北军的指挥权尽交予我,可是那又怎样,南京不会痛快放我回西安,他们还怕我给他们添乱……”邵瑞泽摇头笑笑,“现在有杨将军与于将军替我看着,可杨于二人终究是外人,少壮派军官又与王老一向不和……十五万人,群龙无首,稍有不慎就是天大的事情。”

  方振皓坐在沙发扶手上,牵起他的手,双手将他冰凉的手合住。

  他知道,其实他不需要有人回应,只需要有人在一旁陪着他,静静的聆听着他的话。

  手上一阵暖意,让邵瑞泽心下略略安稳,有种无形力量,将心头纷乱渐渐压了下去,随后浮起一丝宁定与迷茫。

  “南光,要是少帅出了事情,这就是我的责任;若是西安那边出了事情,还是我的责任……我很不安,非常不安……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取代少帅东北军领袖的位置,我觉得我根本……做不到。”

  “无数威胁波折都不曾让我真正恐惧,可这一次,我害怕,我是真的害怕,害怕将要面临不能掌控的意外。”

  掌心下,邵瑞泽冰凉的手剧烈一抖。

  他抬起眼,眼中有清明亦有悲凉。

  方振皓慢慢握紧了他的手,眼里也有淡淡伤感,柔声道:“衍之,我明白你的不安。”

  邵瑞泽嘴角带笑,目光仍旧黯然,手指一下抓住他的,流露出平素少有的失措。

  他听见他又说,“但你仍希望,你可以做的最好,可以将他救出身陷囹圄的境地,可以取代竭力维护东北军的利益,不至于生出大乱,是不是?”

  邵瑞泽缄默,默然垂眸。

  方振皓微微倾身,轻声问,“衍之,是吗?”

  随后邵瑞泽慢慢抬头,眼里的伤感,似乎变幻出微弱的期冀。

  他不能回答,是那样吗,他的不安与恐惧,其实是对未来还存有憧憬?

  邵瑞泽不作声,只觉得心口有莫名牵痛。

  方振皓沉默看着他,他期望他能说点什么,哪怕哼一声,甚至是冷笑一声也好,都好过这样的沉默。

  可是邵瑞泽没有一点反应,缄默着,方才还噙着悲凉笑容,此刻神情却有些恍惚。

  “衍之。”方振皓再度开口,语声柔和,安抚般的抚摸着他的头发。

  “谁也不能未卜先知,你我都是凡人,只能活在当下罢了,谁又知道明天会怎样,十年百年后又会怎样。你的不安与害怕我理解,你只是在恐惧自己无法做到最好,也没想过突然间要承担这么多责任。你害怕对不起你的弟兄,害怕有负少帅的重托,所以你现在才这样不安。”

  方振皓顿了顿,握紧他的手,柔下声调安抚般说:“台上缺人时,戏班里每一个人都有救场的责任。你在脚下这大舞台上,不管愿意与否,上了台就下不去,直到这场大戏成功谢幕的时候。你经常说自己干这行也是身不由己,和普通人一样混在观众中在台下看戏,你做不到也不能这样做。”

  邵瑞泽长睫垂下,头侧视窗外。

  “你拥有这样的身份,就拥有同样的责任,甚至这份责任会比常人更重,还会被常人无法体谅。西安兵变的局面收拾,你真的已经竭尽所能做到最好,你尽力了,至于再怎么发展,审判会有怎样的结果,你的确已经无能为力,唯一能掌握的只是以后的日子。十五万人托付给你,要承诺和履行的这么多义务和责任,肩上的担子的确很沉重,但我知道,你现在不是逃避,不是不愿意接过这份责任,你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。”

  “先前不管再怎么难,总有人在你面前顶着,还有人同你相互扶持,到了自己去面对这滩家里军里国中的事的时候,害怕、不安、恐惧、失措,或是其他的什么,总会有的,因为你不是神人,你也有无奈酸楚的时候,没走过这路的人,又怎么能懂这份痛。”

  方振皓缓缓说着,即像是说给他听,又如同是自言自语。

  “一日千变,世界上总有不敢面对的,总有无法掌控的,但日子还需要过下去,过去的就是过去了,虽然世事不如你所愿,留恋或者伤感都不是办法。我知道这些道理其实你都懂,只是现在来得太突然一时不能接受,短短时日,变故频生,没人有资格去苛求你,总要给你一些时间慢慢接受。”

  邵瑞泽默然听着他的话,眼里有了深深无奈。

  沉闷了好一会儿,他终于抬起头看他,他那双黑幽幽的眼,仿佛将他心里什么都看了去。

  邵瑞泽喉结滚了滚,终于开口,声音低涩,却只唤出两个字,“南光……”

  方振皓却缓缓笑,用手心贴了贴他冰凉脸颊,而后低头,嘴唇轻轻印上他额头。

  “是人都会疲惫,可以有颓废的时候,但要尽快振作起来。衍之,这是你的责任。”他轻缓了语气,目光深深,“不管到哪里,我会一直陪着你,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。”

  邵瑞泽再没说话,只是将他的手紧紧握住,额头抵在他胸口前,闭了眼睛,仿佛默默接受着他所传递的踏实和勇气。

  余下的时间,谁也再没有出声,只是沉默着倚靠在一起,十指相扣,听着车轮单调的咣当咣当。

  两个人在一起,不一定非要有话说不可。如此安安静静地待上几个小时,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。

  谁也不知道,接下来的时光,还有多少这样的机会。

  火车到了上海的时候,天已经略略黑了,大哥大嫂前来接站,两个人站在凛冽寒风里不住的张望。

  方振皓初开始还担心邵瑞泽依旧是一脸颓然,下车见到亲人的时候,却已经换上另一副脸孔,如往常一样寒暄,任谁也看不出不对。

  他有些心酸,那张熟悉的脸上,像罩了层逼真的面具,人前人后无暇可击。

  直到回家的路上,邵宜卿还在絮絮叨叨埋怨弟弟为什么要带南光一块去南京,邵瑞泽说了几句自己近来身体不太好的话,就轻轻巧巧的避过了。方振德叹道:“衍之啊,不是姐夫说你,你的烟抽的也实在是太凶了,姐夫也抽烟,就没见过你这样一包一包的往完抽,身体能受得了么?”

  方振皓笑着遮掩了一句,“他是忙人,烦心的事多,也不能给旁人说,自然只能抽烟解闷。”

  邵瑞泽只淡淡一笑,同他对视一眼,什么都没说。

  一家人难得聚齐守着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,餐厅里暖意融融。

  桌上的饭菜一看就用了心思,都是他们俩喜欢的菜式,当初去南京时间太紧,也只潦草的同家里打了一个电话。如此寻常夜晚,却是纷纭乱世里最珍罕的一隙安乐。

  倒是邵宜卿先提到了弟弟的生日:“衍之等今年腊月初八一过就三十了吧,偏偏生个年尾巴。”

  邵瑞泽端着饭碗,浅笑着说,“亏了姐姐还记得这么清楚,不说我竟然忘记了。”

  “腊月初八的生日,倒是个好日子。”方振皓笑意盈盈接上一句。

  邵瑞泽笑了笑,话里不听出情绪,“人说己丑年就是个流年,看来不假。不过我想,接下来的一年,也要怕是个流年了。”

  方振德给儿子夹着饭菜,和颜悦色的转过话题说:“说起来,南光的生日也是个好日子,不早不晚,偏偏就是正月十五。”想起来就觉得好笑,说着转头望了弟弟一眼,“外面噼里啪啦放烟花,屋里就是死命的哭,嚎的那个叫响亮,连爹都说,哭的声音大,长了福相,是个长命百岁的孩子。”

  听大哥提起小时候的事情,方振皓不觉得尴尬,嘟哝了一声:“哥。”

  大嫂笑的乐不可支,“咋了,这会儿才觉得丢人啦?我嫁过来,还没见这么能嚎的小子,七八岁的男娃子,换个跟前伺候的丫头都掉眼泪。丫头也是要嫁人的,能一辈子伺候你?”

  说着又指指弟弟:“他那家伙,被我爹拿皮带抽着都不掉眼泪。都说三岁看老,南光性子软,衍之性子硬。你们俩呀,要是能相互分点就好了。”

  “由着你胡说吧。有空管教管教儿子,兆哲真跟衍之一个模子倒出来的,爬墙上树掏鸟窝,大了还不知道怎么惹事。”

  兆哲抬起一张沾满饭粒的小脸,得意洋洋的大声说:“我也要去念军校,跟舅舅一样,穿军装拿洋枪,多神气!”

  方振皓忍俊不禁,故意逗他说:“当兵很苦的,天不亮就要爬起来跑步操练,累得要死要活,还有教官打人,你爱睡懒觉又偷懒,能受得了?”

  兆哲含着一口饭菜结结巴巴口齿不清地说:“可是军……军长是我舅舅,谁敢打我?”

  邵瑞泽瞟了一眼,淡淡说:“自家人打的更狠,不死也要脱层皮。”

  请收藏本站:https://www.bqg85.com。笔趣阁手机版:https://m.bqg85.com

『点此报错』『加入书签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