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4章 开业第一百一十四天_亡灵酒馆经营日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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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4章 开业第一百一十四天

  “欢迎醒来,拉斐尔。”

  睁开眼首先看到的,是熠熠星空。

  “从今以后,你是持剑者,是裁决者,你将守护所见的一切,斩断一切阻碍与威胁,你将战无不胜。”

  他回答:“我为此而生。”

  但是。

  他自诞生起经历过成千上万次战役,未尝有过败绩,繁星的裁决者曾威名远扬,所有人都相信,只要他的手还能握剑,就绝不会输。

  但是。

  他并非真的战无不胜。

  羽翼被粗暴地撕开,骨骼节节寸断,胸口被洞穿,属于自己的鲜血溅在脸上,竟然还是温热的,耳畔是自高空坠落的寒冷风声。

  哪里会不疼、怎可能会不疼。只是——

  不能退、不能输。

  不敢退、也不敢输。

  但他最后并没有赢。

  在许久之前,女巫在世界的界限上窥见了一道裂缝,没有什么时间犹豫,他们以繁星环域的死亡为代价,重新封住了那道缝隙,裁决者孤身而战,将从裂缝中爬出来的“东西”逐一塞了回去。

  他几乎已经做得足够好了,最终只剩下一点碎片逃了出去。然而,哪怕只有那么一点,都不能算胜利——因为祂是属于世界另一面的虚无。

  ——

  黯淡的碎片飘出峡谷外,停驻在一片草叶上。

  祂并不害怕,哪怕祂被切碎成上千片,除祂之外的其他部分已经被重新封回了另一边。但祂清楚,属于这一面的任何事物都无法真正杀死祂,更何况作为“虚无”的碎片,祂没有任何情感,当然也包括恐惧。

  一辆马车辘辘驶过,车轮滚过草叶,祂轻轻飘了起来,黏在上面。

  马车在某个城镇停下,三三两两的人聚拢过来,他们用坚硬的金属交换货架的物品。祂无声无息地附着在一枚硬币上,又被一只粗糙的大手交给了一个孩子。

  孩子欢天喜地,握着硬币在简陋的市集上转悠了好多圈,他在贩卖枫糖浆果的摊位前犹豫了很长时间,最后还是离开了。

  “希望明天卖糖的大叔还回来。”孩子握着硬币喃喃自语。

  这个年龄的孩子总有各种各样的苦恼,比如在阳光明媚的假期里不得不与后院里的垃圾纠缠。

  “真讨厌。”他说,“要是垃圾直接消失就好了。”

  ——消失?

  祂说:好的。

  于是那些垃圾凭空消失了,只余下细碎的灰白砂砾。

  孩子又惊又喜,他四下张望,反复确认了那些讨人厌的垃圾真的不见了,站在原地向神献出生平以来最真情实感的祷告,兴高采烈地出门玩耍了。

  他很快发现了那枚硬币的神奇之处。

  它能做的事不多,既不能变出好吃的糖果,不能让可爱的爱丽丝妹妹喜欢上自己,还不能把讨人厌的学校变不见,但它能让一些同样不招人喜欢的东西消失。比如他的通识作业(老师也没发现他没有写作业有什么不对)、看守果园的那条恶狗(虽然老约翰很快又养了一条更凶的)……

  作为一枚铜币,它已经非常了不起啦!

  孩子将它藏在自己的枕头下,对其视若珍宝。

 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,起因似乎是他偷偷扔掉不喜欢的胡萝卜,或者他偷偷逃掉通识学校的课,这个孩子与家人爆发了一场争吵。

  “我讨厌你们!”孩子歇斯底里地大喊,“像你们这样的父母,干脆直接消失算了!”

  ——祂说:好的。

  于是,他的父母就这样从他眼前消失了,只剩下满地灰白砂砾。

  孩子愣怔了几乎有一刻钟,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。他手忙脚乱地找出神奇硬币,结结巴巴地说:“等等、不对,那是假的,我不是认真的,我收回刚刚的话。”

  他说:“把我的爸爸妈妈变回来。”

  硬币毫无反应。

  祂是这个世界的虚无,只会吞噬这个世界的存在,无法反悔,无法逆转。

  孩子惊慌失措,他又重复喊了几遍,最后一头撞开家门,他跑到很远的地方,恨恨地把那枚硬币用尽全力掷了出去。已经把这个坏硬币扔掉,爸爸妈妈总会回来吧?他心怀侥幸。

  可当他回到家,推开房门,屋子里依旧空无一人。

  “小杰克,”隔壁的老奶奶温和地询问着,“你为什么在这里哭呀?”

  孩子放声大哭:“不见了!我的爸爸妈妈都不见了!”

  “傻孩子,”奶奶轻声安慰道,“你不是一直都没有父母吗。”

  这是为什么?

  祂不明白。这不是他的愿望吗?

  在那之后,又过了很长时间,祂辗转经过了许多地方,以各种各样的形态,听见过许许多多的声音,带着混浊的恶意——

  “对面的暴发户真让人生气,要是那天他的钱全都消失就有意思了。”

  “啧,这次的队友麻烦透了,他要是死了,这次探索的收获我就能独吞了。”

  “如果没有那个家伙的话,我就是这个家的继承人了。”

  ……

  祂说:好的。

  只是,每一次到最后,祂都会被人惊惧咒骂着远远抛弃。这一面的存在真是反复无常,祂感到十分费解——或许吧,毕竟“费解”也不是虚无会有的东西,那不都是他们所希望的吗?

  不过,拜这些人所赐,祂吃掉了不少东西,渐渐地能够把自己伪装得更像这一边的东西,隐藏得更加无害一些,也学会如何用花言巧语包装谎言,如何哄骗那些人让自己吞掉更多东西。

  真奇怪,似乎经过这样的包装后,这些人就能心安理得一些。

  祂曾诱骗过一名神官,他正四处寻找能让自己信奉的神祇更长久存在下去的祭品。祂伏在神官的耳边轻声喃语:这个世界上还有比“虚无”更加永恒的事物吗?

  就这样,祂一点点蛀光那名神官的灵魂,披着那具空壳来到神祇跟前,曾经高高在上的神祇饱受污染的折磨,坠入泥沼中。但他的力量仍与分隔两面的界限相同,只要能够得到它,祂就可以重新撕开界限。

  祂循循善诱:“您想要得到真正的永恒吗?”

  虚弱的神祇睁开眼:“滚。”

  祂清楚该怎么装饰自己的目的:“您明明非常清楚,就像昼夜更迭,潮汐变化,存在的尽头是消亡,都是必然的规律。您已经坚持了这么久,但只要您与我在一同化为永恒,这个世界的一切就依旧属于您。”

  “昼夜潮汐,生死轮转,”神祇说,“关你屁事。”

  “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,也还记得我的挚友与我的宿敌是为了什么付出一切。”他说,“我做错了事,我的孩子们都做错了事,但又怎样,我留下来可不是为了看你这种恶心玩意的。”

  奄奄一息的神祇降下震怒的制裁,击碎了祂的躯壳。

  祂断尾逃生,离开那座污浊的祭坛时依旧对神祇的愤怒感到疑惑。

  最近的一次,祂遇见瑞格瑟王国的第十一王储。那是个国王与□□生下的孩子,在花街长到六岁才被带回王宫,但事实上没有多少人认为他真的是王室血脉。

  这个王储被关在马棚里,饥寒交迫,无人应答,马棚外不远,马夫与使女正在高声笑谈。他的内心浸透怨恨的诅咒:“这样恶心的世界毁灭算了。”

  祂说:那就来吧。

  祂在王储耳边絮絮低语:蛊惑人心、借刀杀人、铲除异己,步步为营。

  从饱受欺凌的小杂种,到备受拥护的摄政王储,祂握着王储的灵魂,循序渐进地侵蚀着种种,从王宫,到王城。

  在彻底侵蚀花都的那一天,祂吃掉了王储的灵魂。

  真奇怪啊。

  哪怕经受了那么多恶意,哪怕对世界有着那么深沉的恶意。那个王储在最后的情绪也与祂曾经经历过无数人一样。

  那是懊悔与歉疚。

  无所谓。祂想。

  反正祂现在已经得到这个国家,以此为媒介,可以试着吞掉一些更大的东西……

  ——

  “砰”!

  枪声骤响。

  苏茜拔出自己的魔导铳,一口气打完七发子弹,后坐力震得她虎口发麻。那张属于王储的脸本就已经四分五裂,此时已经彻底稀烂,可它居然还在动,摆出一个似乎是笑的表情。

  “草,这什么鬼。”苏茜骂了一句,动作一点不慢,迅速换掉空匣,拽着拉斐尔的手转身就跑。

  那具躯壳簌簌粉碎,隐藏在里面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——那是什么奇谲怪诞的怪物啊,人类、精灵、矮人,野兽、恶魔、亡灵,各种元素杂糅混合在一起,祂已经吃掉了那么多东西,依旧什么都不是。

  巨大的阴影翻涌着,俯瞰大地。

  这座城市里,那些建筑、装饰、以及人体全都悉悉索索地化为灰白尘埃,层层重重阴影自尘埃中生出,肆意蔓延。

  整个城市,只剩下一个地方是亮着的。

  光明神殿前的传送阵——即使早已远去,但神明的力量仍护佑着他的子民。

  “我怎么也想不到,我居然也有说出光明神冕下英明神武的一天。”多萝西踏在一段残垣上,将一个倒霉旅人塞进传送阵内,一面朝苏茜与拉斐尔大喊,“快一点——淦,你们究竟带了个什么鬼玩意回来!”

  “就是你看到的——”苏茜喘了口气,丢出永夜峡谷的信物,扔掉过热报废的魔导铳,“好消息是,罪魁祸首找到了,坏消息是,罪魁祸首找到了。”

  多萝西:“这他妈是什么妖魔鬼怪!”

  拉斐尔的脚步一收,反手将苏茜往多萝西怀里一推:“你们先回去。”

  苏茜:!

  告死天使持剑而立,繁星在凛然剑尖闪耀:“我留下,得把祂拦在这里。”

  “草,”苏茜第一次朝拉斐尔爆了粗:“你究竟在说什么梦话——”

  “这本就是我之前的疏漏,”拉斐尔说,“放心,我本就为此而生。”

  苏茜还没来得及开口,身后的传送阵忽然剧烈震颤起来,信物化为流光,融入灿金色的纹路当中。

  “还、有、我——”

  熟悉的声音响彻耳际,漆黑的骨龙从传送阵中探出身躯,他张开双翼,一跃而起,张口咬住一团晦暗的阴影:“我可是繁星环域最厉害的龙,别想再甩下我!”

  奥莉薇娅紧随其后,灰精灵执政官没有拿她的文件夹,长发高高束起,手持刺剑:“无论过去还是现在,领主大人,我都愿为繁星而战,哪怕魂飞魄散。”

  静默的黑骑士军团整装待发,漆黑的甲胄下,魂火熊熊燃烧。宝石越众而出,发出一声长长的咆哮,扑向战场。

  “哈——”叹息女妖露出一个狰狞美艳的笑容,她放声大笑,“既然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,就不会畏惧再死一次。”

  拯救世界失败怎么办?

  那就再救一次啊,这有什么值得讨论的。

  苏茜突然发出一声轻笑,她不想劝,只转手从仓库中拽出长铳。她抬头与拉斐尔对视,神色轻松极了:“我觉得温妮说得没错,已经死过一次的人,不会害怕再死一次。”

  “咔哒”一声,推弹上膛。

  多萝西的一只脚已经踩在传送阵上,见状又收了回来。

  “亡灵救世?哈?哪怕最荒诞蹩脚的小说都不会这么写。”她嗤笑着抽出自己的法杖,高声吟咏,无数亡骸自阴影覆盖的土地中伸出手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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